“好。”贺从泽亦无比自然地应下来,仿佛刚才一番对话不复存在,他扫了她一眼,“伯母跟你说了?”
江凛嗯了声,“结果出来了么,刘彤被判了几年?”
“故意伤害罪,且有教唆嫌疑,三年有期徒刑。”
她嗤笑,似是感慨似是漠然,其中情绪听不清晰。
路程有些长,二人抵达关押刘彤的看守所后,江凛坐在椅子上等着,贺从泽则去同警员沟通。
两方距离有些远,她只见贺从泽不知跟警员说了什么,起先警员的表情还有些为难,似乎是想拒绝的模样。但当他背过身子打了个电话后,就点头答应了,江凛猜测大抵是跟上级做了请示。
果然,有关系在这个社会上就是无所不能。
不多久,贺从泽走了过来,对她示意后方的警员:“刘彤已经到了,让他带你去会见室吧,小心点。”
江凛颔首,跟随警员一同前去会见室,刚踏进入,便同铁栏对面的女人对上了视线。
刘彤本来状态散漫,她亲故少,接到通知后也不知道是谁来探望自己,索性干等着。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前来的人竟然是江凛。
在看清江凛的那一瞬间,她不禁瞠目,难以置信地打量几秒,才倏地笑出声来:“我去……竟然是你啊,江凛。”
江凛面上并未有所波动,她坐上椅子,那名警员 贴心地给她递来一杯清茶,她低声道谢,心不在焉地抿了口。
直到会见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合上,刘彤才讥讽地笑着,对她道:“还真是好久不见了啊,见我这样还挺开心的吧?”
江凛倒不急着应声,只轻飘飘地瞥了眼摄像头的方向,动作漫不经心到好似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
监听室内的贺从泽咬着烟,在接受到屏幕上江凛那个云淡风轻的眼神后,他顿了顿,低笑了声。
本来还想着偷偷摸摸听点儿她的往事,看来还是抵不过她,惨被抓包。
不过也无所谓,那他就光明正大的旁听好了。
屏幕前的警员无奈苦笑,心想这贺公子不合规矩的事做了太多,倒也不差这点。
“其实我本来没想着暴露自己的。”刘彤盯着江凛,神态戏谑,“不过谁知道这么自命清高的你,竟然有贺从泽这种大金主撑腰。”
“江凛,你这是怎么回事?”她倾身,眼底的不屑愈发明显:“当年你不是特别高高在上么,原来都是装的?”
“随你怎么说。”江凛将茶杯放在旁边桌上,神色清浅,“我今天来这,也就是想看看你戴上手铐的样。”
“你有什么猖狂的资本?”刘彤笑出声来,句句带刺:“凭你被贺家公子哥包养,凭你这张脸在男人里吃得开,凭你会勾搭人?”
“哈哈哈……江凛啊江凛,当年你挨的那顿揍,还没教会你做个人?”
话音方落,江凛的拳倏然攥紧。
监听室内,警员困惑地“咦”了声,贺从泽捻紧烟身,眸色渐沉。
“心虚了?怎么不说话?”刘彤步步紧逼,若不是二人之间有铁栏相隔,怕是要扑上去一般,她恶声恶气道:“你他妈就是做婊/子还要立牌坊,勾搭男人的感觉很舒服是吗,当年我就该让人毁了你的脸!”
“不过看来你这次比较好运啊,是因为有了个靠山,还是说继续靠你的抑郁症卖惨啊?”她笑嘻嘻地说着,看到对面江凛转瞬即逝的撼动,她不禁有些得意,继而低声道:“其实当初把你的病历卖出去,我还以为能毁掉你的,没想到竟然就这么被解决了……江凛,你这是跟了多少男人,活儿多好啊这么吃香?”
监听室中,随着刘彤话音落下,贺从泽倏地笑了声。
他将烟捻灭,言语含着笑意,低声喃喃:“当初就该揍个半死不活再送过来……”
警员自然是听到了这句话,他不寒而栗,没敢吭声。
会见室中,江凛沉默半晌,突然弯起唇角。
她单手撑额,好似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挑眉看向铁栏后的刘彤,笑道:“刘彤,我还以为这些年过去,你能有点儿长进。”
“把嫉妒心当枪使,将所有求而不得的恶意宣泄到别人身上,你也就会这样恶心人了。”江凛不愿再多谈,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裳,好像这里多脏似的。
“三年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她执起桌上的茶杯,茶水不知何时已经冷透,她反手泼向刘彤,冷声:“刘彤,别逼我以暴制暴。”
刘彤猝不及防被泼了满脸的冷茶,颜面扫地,她正欲发作,却被江凛阴冷的眼神震慑,只缩紧瞳孔盯着她。
直到江凛头也不回地走到会见室门口时,刘彤才豁然大笑出声,抬高声音喊:“江凛,你以为就我一个人在盯着你吗?!”
“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撕烂你这张脸,你可等着吧!”
江凛权当她说话是放屁,甩手重重关上会见室的门,总算落得个清净。
终于为整件事做了总结,她有些惆怅,发现果真要在有权有势的条件下,才能让恶人有恶报。
她跟随警员回到大厅时,贺从泽已经坐在沙发上喝着茶了,桌上的烟灰缸中碾着几个烟头,也不知道属于谁。
“走吧。”他抬眼看见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
江凛颔首,对身侧警员道了声谢,随后同贺从泽一起离开了看守所。
上了车后,江凛最后看了一眼看守所,也在心底为自己那段荒芜的青春画上了句号。
那些本来跨不过去的坎,就此抹平吧。
察觉到旁人的接近,江凛下意识向后退了退身子,却见原来是贺从泽倾身,为她扣好安全带。
他低眉敛目,乌黑的碎发垂下,漫不经心地问:“刘彤说的那些话,是怎么回事?”
男子的气息充斥鼻间,总弥散着似有若无的暧昧感,江凛不着痕迹地偏了偏脑袋,神色坦然。
“你不是都听见了,那就跟你想的一样。”她道,语气平平如常:“大学时我和刘彤同宿舍,她男朋友对我表现出了好感,于是她找人揍了我一顿,很老套的剧情。”
“不过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两个还是分手了,所以刘彤一直记恨这件事,后来也没少为难我。”
江凛陈述这段往事时,仿佛根本就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她神色平淡,更像是提起无趣的社会新闻。
贺从泽却记得清清楚楚,江如茜曾经说过江凛大学期间,是她病情比较严重的时候。
他闻言微怔,最终没有说话,只嗯了声,随后正过身子,将车启动。
而迟钝如江凛,直到二人快要抵达中心医院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脑袋,盯着贺从泽的侧脸,狐疑道:“……你在生气?”
“是有点,不过不是对你。”贺从泽轻拢着眉,表情有些烦躁,他沉声:“我只是在烦,为什么我非要等到你受过这么多委屈,非要这么晚才到你身边。”
“你本来不应该遭那些罪,你根本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嫉妒,就去收敛自己。”贺从泽道,神色严肃:“外貌和才能是你的优势,你不该因此受难。”
话音落下,江凛眸光微动,她似乎有些意外,没想到贺从泽会这么说。
其实这种思路几乎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正如长辈们常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命运坎坷这件事,如何能说成是可恨。
即便受了莫名其妙的委屈,也要不声不响地咽下,最后还要反过头来去感谢那些伤害你的人,江凛始终不懂这鬼扯的道理,她只觉得凭什么?
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轻轻松松向下扔石头的是他们,而竭斯底里,拼尽全力也要向上爬的才是她自己。
人们从来都只告诉她要忍,要反省自己,却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承担源自于他人的错误伤害。
心下不免是动容的。
江凛捏了捏眉骨,半晌才道:“虽说在我这里,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反正我性格一直都差,但我其实打心眼儿里恶心那些害过我的人。”
“圣母才负责宽恕和原谅,我又不是。可我后来发现,和氛围作对根本就是徒劳的,与其浪费精力和他们斗,还不如把他们当做是个屁,随他们自行发臭。”
——无从避免的,世界上总会有这种人。
他们因为自身千疮百孔,所以就去伤害别人,用他人伤口里流出的鲜血,来覆盖自己灵魂上的缺口,佯装自己完美无瑕。
江凛曾花费很漫长痛苦的一段时间,才认清这个事实。后来她想开了,便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因此在最初面对A院部分同事的排挤,她也依旧自在。
她早就说过,她从不在别人眼中找自我。
“所以贺从泽,我还是挺感谢你的。”说到这里,江凛稍作停顿,认真道:“最起码生活教给我的是隐忍和放弃,而你教给我的,是有仇必报。”
话音方落,车缓缓停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心医院门口。
“成。”许久,贺从泽轻笑,侧目看向江凛,“以后小仇你报,大仇找我。”
江凛做了个OK的手势,随后便拉开车门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医院。
留下贺从泽一人在车内回味她方才的话,待最初的欣喜淡去后,他才隐隐约约反应过来——
那女人,刚才是在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