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宁脸色大变,蓦地站起身来。
颜珮儿道“他不是嫌弃你,是因为你的身份。颜家已经势大,十四叔居安思危,不想跟皇族攀亲。但也正是因为你的身份,皇上才想把你许给徐慈,因为你是公主,正好可以彰显皇上对徐慈的重视。”
颜珮儿说完,缓缓起身道“谨宁,你要是个聪明人,就知道该怎么做。你已经惹怒过皇上一次了,你知道,没有下一回!”
时日黄昏,乾清宫中。
沈君言缓步进殿,跪地向上叩拜皇帝。
赵踞把手中的奏折往旁边一放,抬头看了眼“免礼,平身。”
沈君言谢恩起身。
赵踞吃了口茶,道“朕已经细问过太医,你说的的确不错,那时候皇贵妃的情形的确十分危殆,你能够扭转乾坤,朕该重赏你。”
沈君言道“草民不敢当。”
赵踞道“论功行赏,有何不敢的。只不过有一件事奇怪,那日皇子指着你说不能用你。朕问他缘故,你猜他怎么说?”
沈君言摇头“草民不知。”
赵踞道“他说、你会对他母妃不利。”
沈君言眉峰微动,继而笑道“原来如此。那皇上可相信吗?”
赵踞淡淡道“朕相信他。”
沈君言抬头“那皇上……”
赵踞道“但朕知道,朕也可以相信你。”
沈君言喉头一动,他的眼神闪烁,沉吟半晌说道“皇上,想听实话吗?”
赵踞凝视他。
沈君言道“可实话不好听,而且容易掉脑袋。”
赵踞淡淡道“你放心,这次多亏了你,皇贵妃无碍,朕便多给你一条命就是了。”
沈君言哑然失笑“多谢皇上。”
收拾了一下心绪,沈君言说道“当时皇贵妃的情形的确是前所未有的棘手,我所提出的那个法子,虽听似残忍,却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但是你却救了她们母女。”
“是啊,”沈君言一笑,“这个连我也觉着意外。皇上可知道,您当时做了选择,说是情形危急的话,就要保住皇贵妃即可,那会儿我听了这话,虽觉着意外,但心里也略宽了宽,我想如此的话,就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沈君言得了赵踞那一句,本来心中也做好打算,若是无法两全,那就放弃小公主。
但是让沈君言意外的是,赵踞随即亲自进了产房,而且跟他一起的,还有江水悠。
说不上来是什么起了变化,但是在皇帝跟江贤妃两人坐镇之下,沈君言突然焦灼。
那种压迫感跟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如同利刃悬在他头顶,让他无法松懈,不能分神。
那瞬间,沈君言仿佛感受到跟皇帝相同的心情没有第二条路。
只能有一种选择。
那就是,一定得母子平安。
沈君言说罢这些,又道“据我看来,小殿下的心智异于常人,也许,小殿下那时候……感受到了草民的选择。”
赵踞眼中掠过一道光。
他比沈君言更懂拓儿。
当时拓儿感受到,应该正是沈君言那种“放弃”的想法。
又或者拓儿感受到的更“深”一些。
他虽然不知沈君言是何许人,但却本能地嗅到了他将对母妃不利。
毕竟,沈君言若要放弃小公主,对于身为生母的仙草而言,却将是巨大的打击,就算暂时保住性命,日后如何,却难以预料。
拓儿对皇帝所说的“不好”,就是指的这个。
赵踞收敛心绪,微微一笑“既然终于母子平安,这兴许,这便是天意吧。”
沈君言道“的确,许是天意。”
就算孤注一掷,他也拿不准一定会保住母女。
直到那孩子顺利出生。
该是天意吗?
沈君言正要退出,看着皇帝的眉眼,犹豫道“其实,草民还有一番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踞道“又是杀头的话?”
沈君言笑着摇头“至少对我而言,是难得的好话。”
赵踞道“说来听听。”
沈君言沉吟片刻,才开口说道“皇上甚是疼痛皇贵妃,那日我故意说是保皇贵妃还是皇子,皇上却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着实让我钦佩,莫说是皇上,普天下的男子能做到如此的,只怕也凤毛麟角。”
赵踞不动声色“然后呢?你要说的恐怕不止这些。”
“不错,”沈君言顿了顿,继续说道“皇上能够为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自然是她的大幸,但是皇上有没有想到,您是皇帝,你富有后宫佳丽三千,就算做不到雨露均沾,可如此独宠一人,对于其他的女子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至大的残忍?”
不知不觉中小公主已将满月,而仙草的身子也终于调理恢复的差不多了。
这日在紫麟宫,从嬷嬷手中接过那羽毛般轻的襁褓之时,皇帝感觉自己可能会抱不紧把这孩子掉在地上,可又怕抱紧了挤压到她。
还是赶紧找了个由头,把她又送回了仙草怀中。
仙草倒是格外喜欢“你看她,嬷嬷说她吃奶吃的可起劲了,比先前越发白胖了。”
皇帝咳嗽了声。
随着小公主的眉眼一点点的显露清晰,皇帝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这孩子长得……太像是小鹿了。
皇帝无可奈何,只好暗暗希望这孩子的性格不至于跟鹿仙草一个样,那也罢了。
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那襁褓中的孩童定定地看着皇帝,眼神有些微妙。
皇帝一怔之间,那孩子的目光却又幽幽地转开,竟好像是不屑而轻蔑地瞄了皇帝一眼似的。
赵踞吃了一惊“她怎么瞪朕?”
旁边的嬷嬷忙笑道“皇上,小公主并不是对皇上无礼,才降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并不是无心的。”
赵踞半信半疑“是吗?”
他回头看向仙草“拓儿那时候也是这样吗?”
仙草笑道“我不记得了,好像没有。但是……若当时皇上抱着他,兴许也就有了。”
赵踞原本是认真听她的话,可听到最后才意识到她是在嘲笑自己,一时又爱又恨“难道朕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吗?嗯?”
仙草嗤地笑出声来,却无意呛到自己。
赵踞忙过来扶着,又亲自地给她轻轻捶背抚胸,又怕她难受,便问“好些了吗,要不要叫太医看看。”
仙草抬眸看着他“踞儿……”
赵踞一怔“嗯?”
仙草说道“你很讨人喜欢。”
赵踞愣住,原本厚颜到天下无人可比的皇帝,脸上突然泛起可疑的晕红“朕、讨谁喜欢了?”
仙草含笑看他,轻声说道“至少、我是很喜欢的。”
在两人之间的小婴儿听到这里,便翻着白眼,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时光荏苒。
一年后,夏州节度使禹泰起奉调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