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儿都要经过容仪门下之时,朱冰清突然说道“啧啧,这不是当初不可一世的鹿姑姑吗今儿怎么落到这步田地替谁端茶送水当奴才呢”
那捧着托盘的宫女微微抬头,却是一张极可爱的圆润脸庞,皮肤白皙如玉似雪,眸色黑白分明,粉色的樱唇微微翘起,看似不过十五六岁。
这些秀女们之前多半没有进宫的资格,所以不认识什么“鹿姑姑”,只是看这宫女年纪不大,却不知为何朱冰清唤她“姑姑”,毕竟在她们所知,所谓“姑姑”,都是年纪略大的那些宫中妇人了。
只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京内官宦之家的女孩子,听到一个“鹿”字,便知道这位,恐怕就是大名鼎鼎的、当初在徐太妃身边狐假虎威的鹿仙草了。
听说徐太妃在的时候,跟朱冰清的姑母朱太妃两个很不对付,朱冰清时常进宫,自然认识鹿仙草,如今听朱冰清幸灾乐祸的口气,只怕彼此还有过节呢。
方才大家都见识了朱冰清作威作福的功力,如今见她仿佛很有挑衅之意,除了江水悠罗红药等少数几人,其他纷纷哑然失笑,都以为这位小鹿姑姑必然也要跟着倒霉了。
鹿仙草瞅了朱冰清一眼,置若罔闻地捧着托盘往前又走。
朱冰清见她不理,故意脚下一歪,抬肩头往她身上狠狠撞去。
鹿仙草手中端着东西,猝不及防中,托盘上的东西跌落地上,却像是些棉衣等物。
朱冰清抿嘴笑道“哎哟,鹿姑姑是不是做不惯这些粗活这摔坏了可怎么了得”
头前带路的太监闻声转身走了过来,却就在这时候,鹿仙草看看地上散乱的东西,又看看朱冰清,突然抬手。
小圆手当空一挥,“啪”地一巴掌打在了朱冰清的脸上。
这结结实实的一下子,把周围的秀女们几乎也都打蒙了,那清脆厚重的声响传入耳中,大家不约而同都隐隐觉着脸疼。
赵踞盯着仙草眼中那一抹似曾相识的肃寒“你是在命令朕”
“徐慈,慈哥哥”那名字在心底疯狂大叫,仙草的心都好像会随时跳出来。
跟小皇帝审视的目光相对,仙草终于慢慢放手。
“我奴婢当然不敢命令皇上。”
赵踞低头看看自己给捏的起了皱的衣袖“是吗可是朕看你方才不仅是想命令朕,还想动手。”
仙草咽了口唾沫。
她迅速低下头镇定心神。
方才那个名字突然间冒出来,在她心中引发的震动就如同突如其来的一场海啸。
刹那间乱了心神忘乎所有。
但是她十分清楚地知道,不顾一切失态的后果,非但无济于事,反而会更雪上加霜。
“奴婢只是一时情急,”再度抬头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副略带讨好跟愧疚的笑脸,“怕皇上铸下大错。”
赵踞本正在端详她的变化,突然间听了这句“什么朕铸下大错”
仙草用力点头,做忖度状“当初跟着太妃娘娘的时候,奴婢曾听她说过,徐家的大爷是极为能干的人,而且他从小就立志要当一代的忠臣名士,是想效忠朝廷从而流芳千古的所以方才听皇上突然说徐大爷犯了什么大罪,奴婢觉着很不可思议,这其中一定有蹊跷,有猫腻,也许是给人栽赃陷害如果给这些人的奸计得逞,皇上一怒之下真的判了大爷死罪,那将来真相大白,皇上岂不是成了糊涂判案误杀忠臣的昏”
她非常识趣地没有把那个“君”说出口,但赵踞怎么会不明白。
脸上流露出一种仿佛冷峭般的笑“你连见都没见过他,只凭徐悯的三言两语就相信了朕反而觉着,他所犯的罪十恶不赦,你可知道,流民作乱,知州明明派了大军前去镇压,他反而临阵倒戈,非但开城门,而且开仓放粮这岂不是助长了那些乱民的反叛行径以后若还有人继续效仿,怎么说,更何况在那种情形下,倘若那些流民进了城,大肆屠杀掳掠,那他就是千古罪人不杀不足以以绝后患,以平民愤。”
“可是流民没有屠杀掳掠吧”虽然皇帝并未诉说详情,仙草还是听了出来,“可见徐大爷并不是胡作非为,他的行事是有迹可循的,而且奴婢浅见,就算知州派了官兵,那一场大战,还不知谁胜谁赢呢,白白地耗费军力钱粮,但是徐大爷仅凭一人之力,居然把一场大乱消弭于无形,这明明是有功啊。”
“你闭嘴”赵踞指着仙草的鼻尖,“谁给你的胆子,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替叛贼说话”
仙草先是畏缩,然后又陪笑道“当然是皇上您啊。”
“朕你是疯了”
仙草认真摇头“奴婢没有疯,奴婢知道皇上开明慈仁,英明神武,所以奴婢也对皇上忠心耿耿,生怕皇上因一时之气犯了无法挽回的大错,所以才直言不讳,希望皇上能够目光长远”
赵踞看着她巧言令色滔滔不绝的样子,完全忘记了方才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只是满心想着把她一脚踹出乾清宫。
就在这时候,外头有太监道“蔡太师到”
赵踞大为惊讶。
如今已经入夜,宫门也都关了,蔡勉居然能在这时候入宫这已经不能用一个“特殊”来形容了。
一念之间便想起了之前御史台弹劾蔡太师独断专横的折子。
赵踞无心他事,匆匆地向着仙草一摆手。
仙草会意地起身,往旁边退了出去。
这会儿蔡勉一身大红色官服,已经从殿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上前匆匆行礼,蔡太师道“请皇上恕罪,微臣因为有要紧之事,便破例入宫了。”
赵踞心中虽然愕然而不满,面上却还微笑如初“太师说哪里的话,太师乃是赤胆忠心操心朝政才得如此。朕怎会怪罪来人,赐座。”
蔡勉却一挥手“不必。多谢皇上体恤,臣站着回话就是了。”
赵踞道“那不知丞相要说的是何事”
蔡勉正色道“臣要说的,仍是那件旧事,关于把夏州节度使禹泰起调任回京之事,皇上为何一拖再拖若是一味放纵,他越发在夏州肆意妄为,恐怕更加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臣更听闻,夏州地方百姓常常称呼他为夏州王,这成何体统,谋篡之心简直昭然若揭。”
赵踞点头,表示对蔡勉所说的激愤赞同,却又温声道“朕也想召禹泰起回京述职,只不过夏州地方的地势复杂,西朝的人又虎视眈眈,如果这会儿召禹泰起,只怕他们会趁虚而入,何况如今将要七月,夏州那边儿天已经冷了下来,正是紧张备战的时候,不如过了今年,明年开春儿事态安定了再说不迟。”
蔡勉皱眉“臣弹劾禹泰起的折子,早在三四月就递了上来,皇上若那时候同意了臣的意见,这会儿那禹泰起早在京内受训了,如今又说还要来年,倘若来年皇上也是这般拖沓呢”
被朝臣如此明目张胆地批驳。赵踞的脸上不由地也有几分过不去。
他轻声一笑“召回封疆大吏,自然不是等闲,要各方面都想妥当才能行事,否则的话一旦刀兵齐举,就不是一人的生死了。朕自然要谨慎行事。”
皇帝的话已经尽量在委婉了,但是蔡太师对这个回答显然很不满意“皇上只管要谨慎,难道连我们老臣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吗皇上怕起刀兵,但如果任由禹泰起坐大,容他在夏州自立为王,那岂不是自个儿养出心腹大患那时候只怕也不仅是一人的生死了”
这话越发直率,似两个巴掌打在脸上,赵踞眉头一皱。
皇帝虽然极有城府,可毕竟年纪还小,一时竟然有些无法忍耐,因冷笑道“太师你未免”
蔡勉丝毫不惧,直视赵踞“未免怎么样”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外间有个娇俏的声音道“公公,皇上要的新茶到了。”
赵踞一愣,侧耳回首。
外头伺候的自然是雪茶“你”
雪茶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宫女带笑说道“原来是蔡太师在里头跟皇上商议国事是奴婢昏了头了,那奴婢待会儿再去送茶就是了。”
雪茶“嗯。”
“不过,”宫女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似的,又道“说来怪不得皇上器重太师,太师的确是尽忠为国,这么晚了还得亲自进宫,实在辛苦。前些日子,皇上身边儿的苏姐姐说了太师的一句坏话,皇上就忍不得,指着她骂了一顿,说什么太师乃是国之股肱,岂容你在这里诋毁竟不由分说把她打发到浣衣局去,之前明明那样宠爱的,为了太师居然这样”
雪茶终于说道“那当然,太师跟皇上是什么关系。皇上当然要维护太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