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这层光晕, 林曜才勉强能够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
因为被倒拎着的关系, 他只能看到万仞高的脚下,云层如丝如雾, 看不到地面的情况。
这种力量至上的世界,一个不好,就有可能沦为炮灰,既然一时半会什么也不知道, 林曜闭上眼睛, 开始读取记忆。
巍峨的宫宇绵延数座山峰,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人,然后随着力量的划分,划分出人的三六九等。
拥有神奇力量的人,可以飞天遁地, 可以享受别人的伺候, 也可以随意打骂他们这样的下人,因为他的资质差到连修炼的资格都没有。
抽在身上的鞭子很疼, 躲又躲不掉, 死又死不了, 反而因为满身鲜血的狼狈, 引得那些人哈哈大笑。
所有人都知道, 他是那座宫宇主人的儿子, 可是所有的人也都知道, 那个人有无数的儿子, 他可以想起来就宠幸他的后宫, 也可以随意的抓来凡人羞辱,那座宫宇里面,只有有能力的儿子,才能够做人上人,而像他这种,连烧火都显得多余。
羡慕,嫉妒,仇恨,那些情绪一天又一天的滋养着这具身体,让他恨的发狂,凭什么他没有力量,凭什么他只能做最低贱的活计,凭什么别人让他生他才可以生,让他死他就得死。
卑微,弱小,然后来了一位白衣的仙人,他跟这里所有的人看起来都不一样,冰冷无尘,浑身都散发着寒凉至极的气息,他停在半空之中,只挥出了一剑,那座在他的心中巍峨至极的宫宇就被劈成了两半,开始坍塌。
他曾经认为的最强的父亲,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对上那个人,一个又一个陨落,血液喷洒出来,混杂在泥土之中,同样变得低贱,真是让人快意极了。
来人俊美无铸,没有一丝的神情,就像他心目中仙人的形象,那些被关在宫宇中的凡人被救走了,他们对他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他想,他会不会也会被他救赎,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这种想法让他兴奋,让他想要在原地跳上两下,让他被漫天的火焰吞噬。
那个人如同来时,几次挥剑,分明剑光寒的像冰,却燃起了熊熊的火焰,让他痛苦挣扎,最后只能眼睁睁的被烧死。
原本的期待随着指尖被烈火的吞噬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从来不会怜悯他们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如果有机会,他要让他们全部跪在他的脚下忏悔他们的过错。
屁股一痛,林曜睁开了眼睛,手臂撑在泥土的地面上,看着眼前的白衣人。
跟记忆里面同一个人,面孔眼神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记忆之中,这个人看了他一眼,没有留步,现在却算是救了他。
至于原因,林曜一时还没有想明白,但是记忆中那些人,应该属于魔道,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冷到了极致,却似乎是属于正道的。
正道之中,多的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既然救了,说明性命可能暂时保住了。
“你浑身烧伤,暂时居住在这里,等伤好后离开,”白衣人留下这样一句,再转身已经消失不见。
林曜扶着地面,看着被云雾缭绕的地方,远远看到了一排的屋舍,以他目前的状态,想要挪过去基本上是白日做梦,可那白衣人分明不懂得什么叫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林曜只能自力更生。
白色的袍服在地面上沾上了泥土,随着他的爬蹭,倒没有蹭破,可见质量上乘,只是他的手上还有脚踝却随着身体的动作磨破了皮,流出了血液。
屋舍看着近在咫尺,但是真等他爬到那里,命也丢的差不多了。
林曜的记忆中,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是修过真的,虽然记忆像是蒙了一层烟雾,但是那些最基本的常识,却是一想便知。
修真一道,大同小异,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并不是只有读书一途,那些大能的神识,无知无觉,但只要有丝毫的异动,就有可能被人发现。
因此,即使有系统在身,林曜也不敢去冒那个险,这一刻还在艰难的攀爬,下一刻就能够直立行走,唯一的办法,只有赌那个人不会放任救回来的人就这样死去。
林曜咬着牙往前攀爬,手臂再往前伸,却触到了一个光滑的鞋面,他艰难的抬头,朦胧的视线中,勉强看到了红色的衣摆。
头顶传来了戏谑的声音“呦,瞧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小丑八怪。”
林曜努力的抓住了他的衣摆,就因为身体过度的疲惫眼前一阵的发黑,晕了过去。
还能够醒来,林曜万分的庆幸,似乎是睡了一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睁开眼睛的时候,头顶是木制的屋顶,身下是竹制的床,身上勉强搭了条被子,有些破旧,但可以御寒。
屋子里面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瓷碗放在了床前的桌几上,里面还有一些黑色的药汁。
林曜勉强坐了起来,闻了闻里面的味道,是普通的疗伤的药草,效果一般,但是能救人。
“是给人喝的,毒不死人,”带着丝妩媚的声音传了过来,林曜看了过去,先是被一片的红夺了视线。
通体红色的衣衫,看着不像是嫁衣,而是平常就喜欢这么穿,来人手里端着盆,拿着一个药罐,顺势放在了桌子上,在床边坐了下来。
一双含情的桃花目轻轻一眨,就好像能够漫出满室的桃花来,他轻轻瞪了林曜一眼,笑的眉角飞扬“看什么看,小丑八怪,再看你也长不成哥哥这样。”
林曜第一次被叫丑八怪,心情略微复杂了一点儿,不过他这个样子,说句丑八怪,真的一点儿也不为过。
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喉咙仍然嘶哑的无法出声,只能用手比划了两下,却被来人拍下了手道“别比划了,看不懂,知道你说我长的好看,好看就多看两眼,死了想看都看不着。”
“啊”林曜的嗓子勉强发出声音。
“又丑又是个哑巴,要不是谷主让我来把你带回来,我都懒得救你,”红衣人弄湿了帕子,直接擦在了林曜的身上,动作粗鲁,焦黑的皮肤被擦的偶尔掉下来一块黑皮,疼得林曜头发发麻,这人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继续擦到帕子乌黑后扔进了水里,将那药罐里面的药草整个挖出来,覆盖在了林曜的身上。
伤口被撕开再撒上了一层盐的感觉,大概就是林曜此时的感觉了。
“你被烧成这样还能活下来,真是奇迹了。”
药草被裹了一身,来人用布将林曜缠了一身,像个木乃伊一样的放在那里,拍了拍手挑起眉毛道“还算有毅力,不哭也不叫的,哦,对了,忘了你是个哑巴,既然是个哑巴,必然也没法说自己的名字,那以后就叫你小哑巴了怎么样”
他兀自决定着,林曜感觉着浑身的疼痛,不断的咽着口水,还算乖巧的点着头。
只可惜以往别人看他乖巧的模样,会心神向往,现在却只有满脸的嫌弃“啧,别装乖,要不然我得给你的名字改成小丑八怪,你喜欢哪个”
林曜张了张嘴没法回答,他似乎也没有祈求能够得到什么答案,一手端上一样桌子上的东西,转身离开了。
刚才还强忍着的痛苦让林曜皱起了眉头,双手不断抓挠着被褥,企图让自己舒服点儿,这一身的烧伤,换成别人,真的有可能活不下来,可他既然活下来了,就不能放弃。
虽然这一身的烧伤很可怕,但是这种力量至上的世界,普通人可能对于这样的烧伤没有办法,但是修士却可以,虽然林曜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相貌,但是顶着这样一副尊荣出去,真的会人嫌狗弃,平白给任务增添无数的艰难险阻。
虽然说现在已经很困难了,一个资质下乘还烧成这样的废物,想要把那种基本上拥有翻天覆地能力的人踩在脚底,如果林曜是旁观者,可能会让他赶紧洗洗睡吧,可他现在变成了当事人,为了完成任务,就只能去想尽一切办法。
[宿主,很疼么商店里有止痛的药膏,只需要]系统第一次见林曜疼成这样,着急的几乎想转圈圈。
林曜咬着牙拒绝[不用]
疼痛能使人更加清晰的记住自己的目标,只要能完成任务,今天所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个月,每天一碗药汁,一次擦洗,一次抹药,红衣人倒是尽职尽责,只是实在算不上是温柔。
“我叫虞修,”这是他第二次来的时候,告诉林曜的。
虞字通“娱”,他的一举一动好像都带着无法掩藏的媚态,虞美人,倒是没有愧对这个名字。
一个月,林曜身上的烧伤并没有好,但是足以下床行走,这里有一排的屋舍,可是却似乎只有虞修一个人居住在这里,也难怪他虽然看林曜的目光中带着嫌弃,却日日要过来跟他说说话,即使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然后他能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衣服,全是红色的衣衫,虞修似乎极爱红,洗干净晾好,一片的看过去,倒像是一片的红云。
“肚子饿了,就自己去做饭,我是不需要吃东西的,”虞修检查了一下衣服,还算满意,没有丝毫客气的吆喝着林曜去自己煮饭。
之前林曜卧病在床的时候,每天就是一碗糊了的稀粥,勉强能够维持生机的时候,也察觉眼前的人,似乎对于厨艺是一窍不通的。
林曜转身进了厨房,虽然头上没有一根头发丑的出奇,但至少能够行动自如了。
成袋的粮食,也没有老鼠蟑螂什么来侵蚀,喝了一个月的稀粥,对于味觉和神经都是巨大的折磨。
一锅炖排骨,下了揉好的面条,林曜勉强解救了自己的舌头的时候,分给了虞修一碗。
这个之前说明自己不需要吃饭的人吃的头也不抬,大有大包大揽的架势,第一次开口称赞道[丑八怪,没有想到你做到这么好吃,呼满足。]
一锅的排骨和面,林曜吃了一碗下肚,剩下的却被虞修这个看起来身量修长的人直接全塞进了胃里,偏偏他腰腹平坦,也不知道吃到哪里去了。
林曜自觉的是刷锅,甚至不用他多说,倒是虞修坐在屋子外面的一把藤椅上,摇摇晃晃,吱吱呀呀的听着声音跟他说着话“就凭你这一手厨艺,我也得让谷主把你留下。”
他只是这么一说,林曜却没有特别的放在心上,因为虞修自己,在这里似乎也没有太多的话语权。
这里寂静,空旷,即使满山谷的花朵盛开,也显得格外的冷,不是温度,是心冷,从外面渗透进来,从骨子里面蔓延出去。
这里叫空谷,是绝情真人容悯的居所,空谷就跟它的名字一样,空旷的好像看不到边际,好像往哪里走都一样,据虞修所说,带他来的那位真人,就居住在空谷的中央,独来独往,除了跟其他两位师兄弟交流,或是外出斩除妖狞,一般是不会出现的。
一谷双峰,空谷,天泽峰和德誉峰,组成了整个上瀛剑宗,分别居住着容字一辈的容悯,容争和容德,一位掌门两位长老,三足鼎立,撑起了上瀛剑宗在修真界说一不二的位置。
虞修说的很多,他虽然出不去这里,但是知道的却不少,林曜也听的认真,因为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够了解这个世界的途径。
虞修显然是喜欢自己说话的时候,有人认真听着的,只是偶尔会嫌弃的戳一下林曜的头道“你听得懂么就听”
林曜迟疑的点点头。
虞修笑的比一身的红衣还要张扬,对着月色看他的眼睛“你虽然长的丑的很,但是这双眼睛还真的漂亮的很,如果容貌恢复正常,只要不长的歪瓜裂枣,大概也不会像现在这么丑。”
林曜听的认真,可他下一秒,却自顾自的嘲笑了起来“不过以你的资质,想要引气都难得很,更何况筑基了。”
修真界中,引气,筑基,辟谷,金丹,元婴,化神,依次增高,每一层之间,共有九阶之分,引气只是开始,到了筑基,才算是脱胎换骨,真正踏入修真的领域之中,开始与天争命。
听虞修的说法,上瀛剑宗容字辈分三人,都是化神期,其中又以容悯的修为最高,堪称正道第一人。
“这正道第一人除魔卫道,大家就只能缩着尾巴过日子,”虞修的语意不详,“即使想要报仇,也只能仰望,丑八怪,你说,如果某一天这如神如仙的正道第一人也堕落了,会是怎么样一副场景”
他也没有指望林曜会回答,只是摇晃着那副吱吱呀呀的摇椅轻轻的哼着歌,调子绵长,咿咿呀呀的,林曜听不明白,却好听的紧。
系统顺便欣赏了一下,问问题的态度,完全是把林曜当成了百科全书[他唱的是什么呀]
[青楼里唱的是什么,他唱的就是什么,]林曜恰恰好知道这种小调。
虞修在这里住着,他向往自由,又住的不甘愿,不用吃饭,说明已经辟谷,可一不见他使能力,二不见他离开。
说明他有力却发不出,只能被困在这里。
吴侬软语一样的小调被突如其来的冷气打断,那种好像从骨子里面漫起的寒冷,随着来人的步伐而不断的加重着。
白衣人的身量很高,落地的步伐却不疾不徐,行走间带着衣袍的摆动,却好像不管怎么走,都是一个频率,分明不是多吓人的表情,可他到了两人跟前的时候,不止林曜,连带着平时嬉笑怒骂随心的虞修都屏住了呼吸。
“能行走了,可以离开了,”容悯一句话,林曜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轻轻抓住了腰间的衣带,毫不费力的拎了起来就要走。
林曜努力的挣扎,可之前说过会把他留下来的虞修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只是静静的跪在了地上,没有给林曜一丝目光。
靠人不如靠己,林曜说不出话来,就努力的抓住了容悯的衣摆,见他好歹低头愿意看他的意思,心里松了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啊啊的叫了两声。
容悯神色没有变化,口气也带着冰封一样的温度“听不懂。”
林曜连忙拉起自己的衣摆,在上面写了写,又指了指地面。
容悯这次似乎懂了,将他放了下来,林曜几乎是立刻趴在了地面上,用手指在泥土的地面上写着字我这样会死,我想修炼。
简笔的字,林曜并不能保证他一定能看懂,可他来到这里以后,原身的记忆中并没有读书写字那样的流程,跟虞修住在一起也没有能够看到字的地方。
林曜只能赌,这里的字跟他认识的字,有相似的地方。
他希望能够留在这里,因为距离目标越近,越好随时修改自己的方案,如果无法留下,那他就要想别的办法了。
容悯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你的资质很差。”
没有嘲讽,没有贬低,就只是像在说一件事实一样。
林曜却从里面听到了一丝的转机,低头写道我可以努力。
修真一途,修的是身,也是心,资质很重要,但能成功的,除了天才,还有大毅力者,林曜从来不信天,他只信自己。
但想要努力,就需要先有这个机会。
“那就努力吧,”容悯说完,仍然将他拎了起来,转身离开。
林曜看着远去的地面,最后的目光所及,是虞修的冷嘲,就好像在嘲笑他妄自尊大,企图以一己之力改变这个跟冰雪凝铸的人,十分的不自量力。
虞修曾说,容悯的道号是绝情,修的是绝情剑道,不会对任何一个人留情,也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打破规则。
当林曜被放在上瀛剑宗的山下时,相信了这一点儿,可当容悯转身,背对着他说道“三日后,上瀛纳新。”然后化作一缕冷雾离开时,林曜扯了扯难看至极的嘴角。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真正的绝情,连仙人尚且不能,更何况区区的修真界,所谓的绝情,不过是比谁更薄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