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定已经有了微醺之意,看向他:“只要我能帮的上忙,您尽管说。”
曹公公赔笑:“是这样,我有个相识的宫女,人长的秀气,心地也好……唉,就是心地太好了,始终不得主子重用。”
容定皱眉:“宛儿姑娘身边的人,都是太后亲自选的——”
曹公公忙道:“您误会了,她……已经过世了。”
容定饮下第二杯酒,一双细长的凤眸微微泛红,是他一贯醉酒后会起的反应,他又倒了一杯,说话也带着三分酒意:“节、节哀。”
曹公公叹了口气:“她要是能聪明点,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可惜啊,人各有命,看在同乡旧识的份上,我想替她操办后事,寄点银子给她家人,但最近与人打赌输了好些,容公公若能借我五十两急用……”
容定一口答应下来:“好!”
他神智已经不太清楚,手胡乱摸了一通,找出一锭银子,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也不看是多少,便拍在桌子上:“给你,都给你……你请我喝酒,我们就是朋友。”
曹公公眸中笑意冰冷,声音阴森:“那就多谢容公公了。”
他眼看着容定一杯杯灌下去,觉得差不多了,正想带他出去,怎料容定不慎打翻了酒壶,他喝糊涂了,却又贪杯,不肯就此罢休,去一旁的酒坛子里,直接用碗倒了一大碗酒。
曹公公看他背对着自己,摇摇晃晃醉酒的丑态,再不掩饰脸上的冷笑,语气却十分和善:“不早了,我送容公公回去吧……”
容定摇头:“还要喝,再喝一杯,来……”他转身,把碗凑到曹公公嘴边:“曹公公也喝一杯,咱们干了这一杯,就、就走……”
曹公公冷眼瞧着他,见他脚步虚浮,双目微红,分明已经醉了,心知和醉酒的人争辩没意思,又清楚酒里无毒,只是酒性极烈,便依着他,稍微喝了一点点。
容定果真就满意了,踉踉跄跄地往外去。
曹公公跟上他,嘴里说着:“慢点,小心着些。”
一路上,曹公公扶着容定,刻意让许多人都看见,他俩是醉了酒的。
今夜月色寒凉。
走到园中无人之地,曹公公掐准了侍卫巡逻不会经过此地,在假山石林中停住,阴恻恻叫了声:“容公公。”
容定刚一回头,猛地被人按住,尚且来不及呼叫出声,脸已经浸入冰冷的水中,呼吸不得,求救不能。
曹公公狞笑,低声道:“多谢容公公的五十两,这点钱,就留着办你的后事吧!黄泉路上,你也怪不得谁,怪你自己胆小怕事,在这宫里,不害人就等着被人收拾,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没长脑子——”
突然,他一阵晕眩,用力晃了晃头,并不能减弱这异样的无力感,手上的力道渐渐不受自己控制,越来越轻,直到他不由自主地松手,倒在一边,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
他想开口,想说话,可用尽全力,喉咙里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呜咽,如逼入绝境的困兽。
有人在他身旁说话,声音温和清越:“原是我身份低微,何太妃竟不舍得在我身上用好一点的药,又不想用轻易能验出来的,才浪费了这一坛好酒。”
他低笑了声,睥睨对方:“曹公公,我给您用的,却是顶好的‘千金醉’,有市无价。”
曹公公已经浑身都是冷汗,惊恐和畏惧使他止不住的发抖,用尽全力抬起一根手指,颤巍巍指向他:“你……你……”
他嗓子全哑了,因此更为绝望。
容定看着他,摸出袖中方帕,拭去脸上的水珠:“你们把我安排在长华宫,却又迟迟不揭穿我的身份,想必目标不是姑娘,而是另有他人……”他看了眼养心殿的方向,微微一笑:“比如,皇上。”
曹公公挣扎着想起来,身子越来越无力,只能伏在地上,喘着气,死死瞪住他,嘴唇一张一合,拼命想发出声音。
眼前这人和容定,声音相貌完全一样,语气神情分明判若两人。
不,这不是容定,不可能是他……他知道的绝没有这么多,也不会有这样的眼神,看他的时候,含着一点慵倦而散漫的笑,仿佛在欣赏他的痛苦和挣扎。
这种眼神……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张人皮面具下,究竟是谁?
容定心平气和的问他:“想知道我是谁?”他低头,在这垂死的人耳畔,一字又一字,轻柔道:“何太妃的这番安排,朕很喜欢。”
曹公公心神大震,蓦地抬起头。
这一瞬间,月光照亮那人的脸,容色如霜雪,眼眸若冷月,眉梢眼角的浅浅笑意,尽是杀人不见血的锋芒。
……是他。
曹公公吓得面无人色,下一刻,身子滚落水中,慢慢沉了下去。
慈宁宫。
选定的贵女即将进宫,晚上,李太后叫了江晚晴过来,与她商量众人住在何处,说到江雪晴,便道:“你妹妹自然留在西殿陪你,你们姐妹俩也好说说话。”
江晚晴道:“多谢太后娘娘。”
每个人都安排妥当了,李太后忽然叹了口气。
江晚晴关切道:“太后怎么了?”
李太后摇了摇头:“只是想起那年哀家刚进宫,圣祖爷另外还选中了好几人,当时可真热闹,环肥燕瘦,各有长短……很多年后,有一晚上圣祖爷喝醉了,宛儿,你可知他同哀家说了什么?”
“宛儿不知。”
李太后目光染上一抹哀伤,苦笑:“圣祖爷指着哀家说,当年朕瞧你们,个个都是不一样的,怎如今越发相像了?全是同一张脸,同一种笑,同样的算计。那时,哀家就心死了——只怕在他心里,只有文孝皇后是不同的。”
她低头,看着贵女们的名字,叹道:“若干年后,这些人里有福气留在宫中的,会不会也变成皇帝心里的同一种样子?唉……”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江晚晴茅塞顿开,两眼放光,这些天困扰她的忧愁和烦恼,终于有了出路。
圣祖皇帝是这样,凌昭何尝不是?
所有女人都盼着他垂青,只她用命作天作地,可不是他眼中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回到西殿,江晚晴在院子里碰上刚回来的容定,他身上全是酒味,走路都不稳,醉态朦胧。
宝儿嫌弃地捏住鼻子,瞪他:“糊涂鬼,喝的醉醺醺的!”
江晚晴淡淡道:“宝儿,去小厨房拿碗醒酒汤来。”
宝儿应了,转身离开。
江晚晴抬眸再看,那人墨玉般的眼瞳中,如天上寒星撞碎其中,分明清醒的很,便定下了心。
正要走,容定低低道:“姑娘这般开心,是想到新法子气皇上了?”
江晚晴的声音比他更轻:“……不气他了。”
今后,她也会有同一张脸,同一种笑,同样的算计,直到滤镜磨尽,心头白月光成为地上米饭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