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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此物该杀

她要见“杨土司”

何刺史与王司马直觉地反对“不妥”

顿了一顿, 王司马自觉地闭嘴等何刺史先说。何刺史道“彼有虎狼之心, 如何可以轻易就见呢再者,男女大妨,这个”他们自己都觉得一个土财主上门, 一来就见是掉份儿, 梁玉一个女子,更不能这么不稳重了。

梁玉道“不见一见, 怎么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想法如今是要稳住他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袁樵皱眉道“第一次不要见,给他吃个闭门羹。”

梁玉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礼单我已收了。”

袁樵道“那倒还罢了。”

何、王二人没有指责梁玉贪财, 收礼物是一个很常见的操作,潜台词是在两可之间。“杨土司”如果有心眼儿, 肯定会接着再来, 下一次, 或者第三次, 就可以见一见面了。这样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何刺史咳嗽两声, 有气无力地叹道“一条土狼,竟值得我们如此费心, 可恨”

王司马与袁樵也是这个想法,梁玉还没有养出他们这样的优越感, 只是对“杨土司”可能造成的破坏表示担忧。她忍不住提醒道“此事一定要保密呀, 否则他原本没有反心, 被逼反了可就不好了。”

王司马又有了一点神采飞扬的样子, 一扬眉“他敢”

“杨土司”的事情令何、王二人面上无光,内心自然恼怒无比。袁樵慢悠悠地又提醒了一句“二位恐怕还要留意一件事情。”

何刺史问道“何事”

袁樵镇定地说“楣州辖下四县,楣县仅此一处,其余地方呢”他有点忧愁地说,“五千户恐怕不是一个假土司所能招诱的,必有他因,譬如政令不通。”

他点到即止,何、王二人脸上发烧,袁樵说得很对,朝廷的控制力减弱了,底下才会作夭。如果他们的控制力强,至少可以尽早发现不是他们并未曾上报,是有渎职的嫌疑的。更可怕的是,普遍的、对地方的控制力的减弱,受影响的必然不止楣县一地。这不是一个县令能够扛下来的罪过。眼皮子底下出了一个“土司”,刺史是干什么吃的

这是一件大事,稍有责任感的人都不会不去管。哪怕何、王二人都一副半死不活、与世无争的模样,确认了之后也要死鱼打挺再动一动。

袁樵又从容给二人出了另一个主意“二位不妨将四县情状盘点一番要隐秘,再上表朝廷。”

何、王二人拱手道“非袁郎提醒,几误大事。”二人也知道,这事儿袁樵有功,他们有过,但是如果不跟着走,就是“过”而是“罪”了。

袁樵避开了身子,再回一礼“如此,事不宜迟。”

二人慨然道“这是自然”

袁樵郑重地提醒“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

“不错。”

两人答应完袁樵,又对梁玉道“娘子也请务必小心。”

袁樵道“下官以捉拿盗贼为名已暂整顿了一下衙役,恐怕还不大够,本地民风彪悍要防万一。”

何刺史道“州府亦有人马,司马。”

王司马慷慨地道“在。”

“此事交由你来办。流人犯法,是地方官的责任。”

王司马道“是。”

梁玉心道,他娘的,你们在我这里吃完酒,回去就喊打喊杀的,这口锅又得我来背了。倒也没有反对。

何刺史道“如此,娘子稍与假土司接触我看还是隔着帘子的好我等具表朝廷,请为之备。唔,我记得还有两个县令的”

王司马道“不错,四县里只缺一个县令。”

“下令县令们都整肃风纪,”何刺史沉吟了一下,“袁郎,你也一样,将流人清点起来。越是新近发配来的越妙,择其青壮操练。再行文与驻军,请他们协同。就用清查流人的名目”这个借口非常好使,袁樵已经跟流人里的违法者对上了,整肃流人的气氛蔓延到整个楣州也是正常的。

刺史倒还有些本领。

当下议定,何刺史等人办官面上的事,梁玉专一摸一下这个“杨土司”的底。袁樵故作不经意地道“家母与祖母都很惦记三娘,得空时不妨来坐坐,或遣人送一消息来。楣州寂寞,有个能说话的人也是好的。”

此时,何刺史与王司马依旧是不知道他们两个已经定了亲,都说“如此甚好”

梁玉对袁樵微微一笑“好。”

第二天是一个阴天。

“杨土司”一大早便起身,对着一面大铜镜穿戴一新。这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相貌还算端正,肚子却早早地起来了。他身上的衣饰也很有趣,糅杂了两种不同的风格,佩刀,帽子上还插了两丛鲜艳的羽毛,左耳穿孔挂了一个婴儿拳头大的耳饰。衣服却是与梁玉惯常见的男子衣服一般无二,脚上也穿着京城常见式样的男靴。

侍女举一面铜镜,“杨土司”对着镜子正了正帽子,问道“那边怎么说”

一个穿衣风格协调的人答道“那边出来一个姓王的管家,说,娘子说了,男女有别、语言不通,好意领了。并没有答应见面。那咱们还去吗”

“去当然去几曾能与京中搭上线呢多去几次也是值得的。”

今天就是送上门去吃闭门羹的,就是让京里来人摆谱的。

“杨土司”在楣县里也有一所宅子,但是他日常却是住在原本杨家在山中的堡垒里。杨氏在楣州经营数代,除了楣州城的宅子之外,在山中还有寨子。不过当年平乱的时候,为了防止死灰复燃,这山寨是被官军破坏了的。“杨土司”的父亲时想到这里,利用旧有的地基,将山寨部分修复。“杨土司”平常不大爱到城里来住,哪怕这里热闹、舒服,但是他这个土司是假的,见到官儿还是矮一头,他就不乐意。

他是昨天特意下山来到宅子里,准备今天见面的。美娘被营救后送走的事情他已知晓,却也不很在意了。只要搭上京城的贵人,原来的杨家也就可有无可,甚至是可以消失的。

“杨土司”正装出行,将“严打”过后的愉快气氛破坏了不少。人人观望,都知道他是毕喜的后台,想看新来的袁县令要如何处置他。被众人围观“杨土司”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也有胆气去梁宅门前丢脸了。

到了梁宅,没有意外地吃了一个闭门羹。

“杨土司”与王吉利打了一个照面,听王吉利客气地重复了昨天的话,他也不恼,依旧很有礼貌地道“叨扰了,在下过几日再来。借问这位郎君一句,不知娘子有什么喜好在下是这里土人,地面还算熟悉。”

王吉利笑道“我们三娘一应用度都从京里带来,并不缺少什么。雪后路滑,您脚下留意。”

“杨土司”心道,京里出来的奴婢都不一样,待我发达了,一定也弄几个这样的来使唤。

门后墙角出头露脑的人看了都吃一惊杨土司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到底是京里来的贵人连杨土司都怕她气派

“杨土司”回到自己的宅子之后,沉思片刻,吩咐道“把下一份礼送过去”

梁玉就又收到了比上一份还要丰厚的礼物,问吕娘子“你说,他这是想干什么呢总不能也是为了稳住我吧我看他的样子,心机是有的,也肯定有打算。”

吕娘子道“这样做通常不外两个目的其一,要反而示以恭顺,其二,有所求。”

“单子上的东西有些我不认得,与美娘一起看看吧。”

这第二张单子还真是很重的礼了,美娘指着其中一样说“这个,织条羽毛裙子,不死几个人拿不下来。”杀鸟取毛织裙子这是有的,但是以这个织工,要取的鸟种类颇多,许多需要进入深山。一旦进入深山,伤亡就是常有的代价了。

梁玉道“他倒有心了。让王吉利去见他一次吧。”

王吉利受命,去杨宅求见“杨土司”致谢。他一个普通的管家,尚不曾参与密谋,所言的也只是道谢而已。王吉利是从京里出来,京城人自有一股傲气,愈发显得不卑不亢,让“杨土司”很欣慰他。

“杨土司”又赠与王吉利金银厚礼,央他办事“还请郎君为我美言几句,我实是有事相求,求娘子赐见一面。”

王吉利为难地道“这位郎君有所不知,我家娘子是来流放的,并不敢多管闲事。”

她管的闲事还少吗毕喜、张阿虎谁打的“杨土司”腹诽,如果不是看中梁玉这个爱出风头的个性,他还不这么巴结这位“贵人”呢。

“杨土司”再三央求,且说“在下也会讲些官话,且已寻得官话讲得极好的人代为通译,只求一见。”

王吉利道“要是这样,我回去与三娘讲。”

“杨土司”喜道“有劳、有劳,都托付给郎君了。”

王吉利连说不敢。

回来将自己的收获与“杨土司”的话都告诉了梁玉,梁玉笑道“你辛苦了,给你就留下吧。那就见一见他吧。”

铺垫做好,“杨土司”终于得以见到“京里来的贵人”了。他知道梁玉是个什么身份,这是皇帝的小姨子,太子的姨母,说话肯定比别人更管用一些。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爱出风头爱揽事的女人,以“杨土司”的经验来看,女人一旦争强好胜就爱证明自己,比如收钱帮人办个事什么的。相反,何刺史、王司马之流,收了钱之后他们会掂量,这事儿值不值得办,有时候掂量完了,甚至连礼物都不会收,压根不搭理你这茬儿。

女人还是蠢一点才可爱。“杨土司”哼了几句小调,被手下提醒之后,又恢复了人模狗样的端庄严肃。

“杨土司”被王吉利引进厅堂,王吉利小声说“郎君小心些,男女有别。”

“杨土司”道“放心,必然不令你为难。”我不直眼看她就是。

岂料他根本没有看人的机会,梁玉面前一架屏风一摆,他只能看到屏风后面一个人影。真是见了鬼了,你不是纵马行凶的一把好手吗这会儿又害起羞来了吗“杨土司”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王吉利在屏风前道“三娘,杨郎君来了。”

梁玉在屏风后面看这个“杨土司”也差点没翻出一个大白眼来,心道,你穿得不伦不类就能冒充土司了吗真的土人长的什么样子以为我没见过你这一张大饼脸,一看就跟人家不是一个种的。

两人还都客客气气的,梁玉道“郎君远道而来,辛苦。”

“杨土司”心道,这个声音是真的好听啊到底是京里出来的。也作激动状“终于得见娘子了。”

王吉利道“郎君有什么,不妨直说嘛。”

“杨土司”从座上起身,在屏风前跪倒“在下有一事请娘子相帮,身家性命,系于娘子手上了。”

梁玉道“这是什么话说的王吉利。”

王吉利将“杨土司”扶起“郎君,有话好好说,别惊着娘子了。”

“杨土司”重新坐好,抽抽鼻子作伤感模样道“仕达此事,非娘子不可。”

梁玉手头一份“杨土司”的拜帖,上面写的名字就是杨仕达。问道“何事”

杨仕达道“娘子有所不知,仕达祖居于此,楣州流人凶恶,又连年灾异,土人生计无依又聚于仕达周遭。仕达欲以这一万户献于朝廷。”

梁玉真的惊讶了“什么一万户这么多”

其实没有,真有的也就五千来户,多出来的都是杨仕达虚报的。杨仕达虚报而不心虚,续道“您看,这怎么也值一个土司吧”

妈的你是真的活够了啊人才啊你梁玉终于明白杨仕达是什么意思了,他要拿这一万户给自己换个官儿当,还土司,世袭的。

杨仕达的算盘打得叮咣响,他认为,凡有勇力的人,脑子一般不大够使的。梁玉是个泼妇,打人够使的,脑子就不大好使。有了这个认知,他就使劲劝梁玉“娘子,这一万户,早已不给朝廷缴纳赋税了,若朝廷信任仕达,仕达必使这些人一如往昔。娘子为朝廷得这一万户,也是大功一件,娘子有这件功劳,也可早日返京嘛。”

我要是真给你说话了,圣人能把我按在这里一辈子不让我回去你信不信你偷他的钱,再拿他的钱嫖他,你当圣人傻

梁玉对吕娘子使了一个眼色。杨仕达便听到一个年纪略长些的女声说“杨郎君,娘子问,楣州土人已编户,哪里来的一万户是当年官员办事不利欺君罔上,还是阁下撒谎楣州杨氏已授官予爵,哪里再来的新土司”

梁玉配合地发出一声惊疑“啊假的呀”听口气,下一句很可能就是“给我打”了。

原来她还来了军师来。杨仕达急忙抢答道“真的,都是真的我杨氏子弟众多,他们那家受一封赏,我家并不曾。方才仕达有言,这些是近来逃入山中的户口。”

吕娘子道“郎君所言属实”

“绝无虚言”

吕娘子又问了几个关于楣州土著的问题,连毕喜的事情都问了,还涉及到了杨美娘。杨仕达都一口否认了“仕达一向守法奉法,与贼人并无牵。美娘是我侄女,怎么能娶作儿媳呢”

梁玉忽然说“多少户来着你叫什么嗳,不对,我怎么听说授官要查父祖三代的你知道吗哎,你会写字吗”

开始装傻了。吕娘子不客气地真的翻了一个白眼。

杨仕达道“仕达皆已备下。”从怀中取出犹带体温的一份文书,交由王吉利呈上了。

吕娘子道“郎君请归,容娘子三思。”

杨仕达有些踌躇,发现自己竟漏算了还有一个“军师”,只得怏怏而归。

他前脚走,梁玉后脚扯着吕娘子从屏风后面站了起来“他是认真的吗”

吕娘子也颇无语“看来是的。不用担心他立时造反了,可是这一万户”

“我不管,反正东西我拿到了,跟他们说一声,我也给京里写一封信。杨仕达,他听天由命吧上一个拿自己的道理按着圣人的头叫圣人认账的人,是废后。”梁玉终于把白眼也翻了出来。

吕娘子道“我这就去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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