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看着他们父子五人一同饮酒的欢畅模样,文夫人面上含笑,心中担忧的不仅是魏珏的身体,更有一层对今后的隐忧。
长子在,尚能使另外三人友爱一心,假使阿珏当真出了什么事
事实上,这已经不能算是假设了,而是切实摆在他们夫妇面前的问题。
阿悦腕上系了五色长命缕,牵了编制的绳兜,里面兜了好几个熟鸡蛋。这本是要挂脖子上的,她觉得傻乎乎,偷偷换到了手腕。
作为魏家唯一的小娘子,阿悦绳兜内鸡蛋最多,几乎是望见她的长辈都要往里面放一个。
表兄魏昭走来时,阿悦就差趴在桌面,软绵绵道“阿兄再放,我要拿不动了。”
“倒不好叫阿悦劳累。”魏昭笑,随后直接坐在阿悦身边开始剥壳,“习俗却不可免,如此只好直接喂给阿悦了。”
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挑食,问道“阿悦喜欢吃哪个”
魏昭指的是蛋白、蛋黄,阿悦眨巴眼,和他倒也不那么客气,小声道“可以只食一小口吗”
魏昭颔首,便见小表妹探过脑袋来咬了一半蛋黄,配着温水慢慢下腹。
“该试着多食些。”话虽如此,魏昭并没有勉强阿悦将剩下的拿去,而是慢慢剥剩下的壳,准备自己代为解决。
他今日穿了一身石青直裾深衣,许是只有自家人在,仅以木冠束发,萧疏轩举,气质如玉。
深衣制来有规矩,短毋见肤,长毋被土,将身体藏得十分严实,轻易不能看出甚么,唯能显出腰身。但其宽袖飘飘,只端坐在那儿,微风一拂,已是十分清雅。
好些宫婢为其风姿所摄,忍不住来此添了几次茶水,阿悦看了不住眨眼,笑意从眼睫中流泻而下。
“阿悦今日称重了吗”被小表妹暗暗笑着的魏昭忽然道。
阿悦僵了下,想到自己像鹌鹑一样被吊在那儿称重的模样就闷闷不想说话,看她这模样魏昭便也明了,一笑,“看来已称过了。”
他没问多重,似乎只是随意带过这话题,好让阿悦不再关注其他,转而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香囊,“阿悦平日不喜熏香,这里面放的是薄荷草所制细粉,随身携带,何时因熏香不适,闻一闻即可。”
薄荷主清利头目,多用来入药,和寻常熏香的确不同。阿悦没想到他如此细心,连这点都有注意,想了想,回赠他一块特制八珍糕,那是荀温特意为她做的。
魏昭道“借花献佛,阿悦待我可不诚。”
阿悦心虚地轻咳一声,她有的都是外祖父他们给的,哪有甚么显诚意的礼物。
谈论间,侍官引了一群人入园,正是以傅氏为首的一干人等。
傅徳大步走来,高声笑道“今日本已同百官一起迎夏,不想陛下竟还记着我等。”
“其他人如何能同你们相比。”魏蛟同文夫人起身,这种时节在兖州的确都是众人一起度过,热闹非凡。
傅文修自在其中,他的目光往阿悦那边瞥了下,望见的果不其然又是她和魏昭同坐一桌言笑晏晏的模样。
早在前世他就清楚这点,青梅竹马,朝夕相处,感情如何能不好。即便傅文修不喜魏昭,却不得不承认,似魏昭这般琢玉君子,很少有女子会在相处后不喜欢。
何况阿悦自年幼起就和这位表兄朝夕相对,又早早定下婚约,芳心交付似乎再正常不过。
似火燎般的妒意掩在平静眼底,傅文修指尖微动,忍住了想要迈步走去的冲动。
唯有知他甚深的长兄傅文琛瞬间察觉出弟弟的不寻常,在傅文修收回视线后依然十分精准地望向阿悦所在之处,不紧不慢饮了一口茶。
座席间几家人相谈甚欢,也不知说到什么,忽然有人提到阿悦,“小娘子聪慧可人,若不是我家中没有适龄小郎君,倒真想为儿孙早早讨个恩典,也好和陛下亲上加亲。”
魏蛟吹胡子瞪眼,“你们几个心思不正的老头,小囡囡才几岁就是有十个百个小郎君,我也绝不会允”
他这不允倒不是意气话,经过女儿怡琼的死和女婿姜霆发狂一事,魏蛟打心底抵触将阿悦交给旁人的念头。
毕生仅得一女,女儿没了,又只有这么一个小外孙女,叫他如何舍得
其余几人大笑起来,深知魏蛟对外孙女的疼爱,也不再说这些,只看着魏昭耐心陪伴阿悦的模样,玩笑般道了一句,“若是小娘子稍大些,怕是陛下就要直接把她定给阿昭了,还有甚么能比这更让陛下放心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魏蛟眉头微微一跳,不由就望了过去,果然见最爱重的长孙对阿悦温柔细心,再体贴不过。
长辈谈笑,傅文修却张口道“阿昭已快及冠,小娘子才多大待她及笄时阿昭早该有妻有子,陛下如何会委屈她。”
他这话不可谓不突然,毕竟方才是彼此心知肚明的逗趣话,这冒冒然一句让气氛都冷了些。不过他是晚辈,好些人又都知道他的“小毛病”,并不会和小辈计较。
傅徳暗中瞟了这个儿子一眼,傅文琛便十分会意地带弟弟去了别处。
依旧在这个园中,只有兄长在侧,傅文修望向阿悦的目光更不加掩饰。若非隔了重重花木,只怕阿悦的衣衫都能被他视线灼穿。
傅文琛悠悠给两人倒上香茗,语气平静道“静安很在意这姜小娘子”
他从郑叟那儿听说时还不信,如今亲眼所见,总算知道了弟弟近日举动不寻常的缘由。
傅文修和兄长感情不错,因兄长从未因他的病就另眼相待,且自幼照拂,又是嫡亲,他的话傅文修也总能听取一二。
微一颔首,傅文修回头将茶水一饮而尽,淡声道“我想把她要到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