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 容屿将倪歌放到床上, 拧开双氧水。
小姑娘蔫蔫的,两只手扣着床沿, 垂着眼。
他从膝盖开始帮她清理伤口,“除了脸,脑袋和膝盖,还摔到哪儿了”
“没有了。”她的鼻血也已经止住了, 开口前, 下意识吸吸鼻子,“其实头也还好,就是腿疼。”
下一秒, 他直起身,拆开一袋湿纸巾。
抽出纸,从她的脸颊开始, 动作不急不缓, 一点一点地,把血迹和灰尘都擦掉。
春风和煦,柳絮落在窗台,枝头有麻雀啁啾。
他动作很轻, 倪歌微微眯起眼, 不自觉地朝前凑凑,脸上痒痒的。
“容屿。”室内很安静, 她突然轻声叫。
“什么”
“你是不是很快要走了。”
“”
容屿放下手, 将剩下的湿纸巾全都放进她手中, 重新蹲下去,帮她清理膝盖,“怎么突然这么问。”
“就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他好像突然开始加速,拉开和她的距离。
倪歌思索片刻,“我听爸爸说,你要去读军校。”
“嗯。”微顿,他又解释,“这是很久之前就做出的决定。”
家里所有的资源,都会用来给他铺路。
“容屿。”她望着他,小声问,“你会忘记我吗”
“”
容屿呼吸一滞。
风从指间滚过,他的手一顿,几乎不受控制地,眼底浮现笑意。
笑着笑着,又有点儿无奈,有点儿心酸。
“胡说什么。”他低声,“我怎么会忘记你。”
“那”倪歌顿了一下,没忍住,又仰着小脸问,“你不喜欢我吗”
容屿终于憋不住,笑起来“你怎么了倪歌,你现在好像一个愚蠢的小媳妇。”
“”
倪歌有点茫然。
其实她也不太明白。
但她现在,能确定的是“容屿,我觉得,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容屿微怔,嘴角的笑意渐渐收起来。
“所以我非常、非常,在意你。”她很认真,“所以以后,无论你在哪,都得记得保护好”
“你自己”还未出口。
少年突然站起身,用力地抱住她。
倪歌有些意外,倏地睁大眼。
风中带着熏热的花香,他身上清淡的柠檬气息铺天盖地。
许久,她后知后觉地伸出手,回抱住他。
“倪歌。”容屿的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很久很久。
他声线低哑,克制而隐忍地,一字一顿“拜托你,快一点长大,好不好”
三月到六月,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
进入四月,天气回暖,倪歌开始随着大部队一起做操,跟孟媛一起夜跑。
甚至开始暗搓搓地喝牛奶。
倪清时发现了,盯着妹妹不足一米六的身高,好奇地耸眉“你希望自己长到一米八吗”
倪歌认真地摇头“我只是希望,自己看起来能苍老一点。”
“”
进入五月,青年文学赛的决赛如火如荼地进行。
在各路媒体的疯狂报道里,倪歌从决赛现场,捧回了人生第一座奖杯。
面对记者的长枪短炮,评委笑着评论“也许对于倪歌来说,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拿到奖杯;但在我们眼中,这只是一个开始。她今年还只有十六岁,对于她的未来,我们除了期待,也只有期待了不是吗”
五月底,附中为她拉的横幅飘满学校。
进入六月,又被省状元的横幅替代。
结束晚课,夕阳在天边烧开。倪歌跳下倪清时的车,一路狂奔回家。
容屿要走了。
容家很少这么热闹,门前站着很多客人,大多是平日与容家交好的人,和容屿自己的朋友。
倪歌走到门口,突然又生出点儿近乡情更怯的念头,又有些不敢进去。
还是容屿眼尖,在一群人中,第一个看到她“倪倪。”
他招手叫她过去,倪歌呼吸不稳,忍不住想,明明这半年来,也经常能在学校看见他,可是为什么,感觉像分开了很久。
而今天之后,又要分开更长的时间。
见她蹭过来,容屿笑着搓小羊毛“你跑什么”
倪歌坦诚“跑来见你。”
容屿的小心心瞬间就又稀巴烂了。
这里人太多,他带她去后院,路上故作不经意地问“你过来时,有没有看到学校拉的横幅”
“当然看到了。”倪歌顺着他的话茬往下夸,“很显眼,把我的都压住了。”
容屿舔舔唇,突然想到什么“对,你记着,是我压住了你。”
她瞅他一眼,气氛突然轻松下来。
容家后院的花都开了,绣球花大团大团地挤在花坛中,容屿倒茶给她喝,倪歌捧着茶杯,有些心神不定“我听哥哥说,你以后可能会很忙。”
“嗯。”
“那”倪歌有点儿期待,“下一个假期,你还会回来吗”
容屿抬眼,正对上她的目光。
小鹿眼亮晶晶,黑漆漆。
于是他肯定地答“我会。”
“那,会给我带礼物吗”
得寸进尺。
容屿“啧”了一声,故意凶她“哪有那么多愿望,想什么呢你”
如他所料,小绵羊下意识往后一缩。
只不过望他的目光清凌凌,透出点儿“歇了吧我知道你不敢揍我”的有恃无恐。
于是他笑了“我会给你带礼物。”
盛夏傍晚空气熏热,花香醉人。
倪歌坐了一会儿,放下茶杯。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她抬起头,认真地强调,“所以你不可以骗我,我会很难过。”
“好。”他也认真道,“我不骗你。”
容爸爸在前院叫他“阿屿,你东西都收拾完了吗”
容屿扬声“我马上过来”
“倪倪。”然后,他转过来,嘱咐她,“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嗯。”
倪歌下意识应了一声,旋即想到什么,立刻抬头“我们又不是不见面了,很快就又要放假,应该说下个假期见。”
容屿好笑地垂眼,气息有些慵懒。
但他还是顺着她“好,下个假期见。”
仿佛这样说,就能缩短他们两人分开的时间。
倪歌两只手扣在帆布包的背带上,面露踌躇。
容爸爸又在催,容屿只好站起身“走吧,我们也过去。”
倪歌站起身,他走出去没两步,又被她叫住“容屿。”